陳王 琳

寒風刺骨，冬雨綿綿，興之所致，我又回到了這個坐落在休士頓上城市中心的星吧克咖啡店。這是我在得了癌症的化療期間，身體比較好的時候，女兒之怡會帶我來小坐片刻的地方。轉眼間已是兩年歲月，這是我人生中一個難以忘懷的小站。

生命中的小站

我喜愛光，不管到了那兒，總喜歡臨窗而坐。這家咖啡店不大不小，坐落在一個一層樓的建築物裏，在上城這大廈林立的市中心，可稱得上是得天獨厚。可能因為自己是個不知還有沒有明天的三期末癌症患者；也或許是受到週遭大廈聳立的雄偉之氣所感，每每對著窗外發愣的時候，自覺渺小，卻又有說不出的雄壯與恬靜。自覺渺小是因為人生一晃，好像就要走到了盡頭；而那股雄壯的恬靜之感，是因為心中有永生活水的泉源。

經過這場「癌患」，似乎才剛開始對生命的真蒂，略窺一二。我常跟朋友們開玩笑的說﹕「這可是用命換來的功課。」

咖啡店的窗外有一小片廣場，幾把可供戶外小憩的桌椅。記得當天氣好的時候，偶爾有人坐著，或看本書，聽聽音樂，或發發愣，也或許是深思片刻。我常常好奇他們的背景，是本來就知道鬧中取靜，給自己在煩忙的生活中，留出片刻思想的空間；亦或是像我一樣，因病得福，病中被迫閉關，修心養性。

這一小片廣場的邊緣，有一叢叢的蘆葦，想必是庭院設計師刻意精心的安排，使住在煩忙都市中的人們，也能不時的接受純樸大自然的洗禮。

「神的事情，人所能知道的，原顯明在人心裏。」感謝上帝，讓我在病中有機會撣一撣心中的塵埃，似乎又找回了那失落了好些時日的明淨。

面對人生的盡頭

人們時常問我，會不會因為我丈夫和我都是治療癌症的專業人員，現在自己得了癌症，很能沉著應對。也常常有人以為我的癌症一定發現得相當早期，因為我的丈夫是癌症專科醫生，我又是護理學博士。其實恰恰相反，正因為我們的專業知識，才更能領會癌症的可怕。

一般來說，卵巢癌被診斷出來的時候，已經像葡萄柚那麼大。我的則是完全沒感覺，太小，觸診也摸不到，況且我的血液CA-125指數是21，在正常範圍內。當時，所有看過我的醫生們，都覺得不太可能是卵巢癌。

記得從開始身體檢查，直到動手術，只有短短的兩個星期。從麻醉中醒過來的時候，丈夫就告訴我果真是卵巢癌。再逼問之下，只好告訴我﹕「癌細胞擴散到Cul-De-Sac（骨盆底的硬膜腔），像兩粒芝麻那麼小，已經整片被切除了。」一聽之下，心裏頓時涼了半截。女兒後來告訴我﹕「爸爸心裏很難過，我也大哭了一場。」雖然失望，但是很快的便鎮定下來，心想沒關系，就算是第二期，活命的希望還是很大，更何況醫生說切得乾乾淨淨。

接下來的十天，是漫長的等待。複診的時候，看到最終病理鑒定報告，真是驚心動魄。我的癌細胞是最壞的(poorly differenciated) ，攻擊性最高的(high grade)，還混淆著最糟糕的透明癌細胞(Clear Cell component)；不但如此，顯微鏡下鑒定，右側卵巢癌細胞已轉移到看起來完全正常的左側卵巢，左邊的子宮外膜也有癌細胞，沖洗腹腔的生理食鹽水也充滿了癌細胞；更糟糕的是，腰椎旁邊看起來完全正常的淋巴結(lymph node)也有癌細胞。

頓時間，天旋地轉，心往下沉，好像被推到大海裏。感謝上帝，想起一首聖經詩篇裏大衛的詩﹕「祂從高天伸手抓住我，把我從大水中拉上來……祂又領我到寬廣之處。」上帝已經提拔了我，賜給我永遠的生命，我還怕什麼呢？「我靠著那加給我力量的主，凡事都能作。」死亡的毒勾也不能轄制我。

願與蘆葦在雨中共舞

手術後三個星期，開始了第一次化療。接著每三星期一次，七個月的時間總共做了九個療程。不但頭髮、眉毛、眼睫毛全部掉光，惡心翻胃，疲倦難當，傷口痛、腹腔絞痛、頭痛、全身的骨頭也痛，還咬擗了一顆臼齒；最難受的是手腳末梢神經因化療藥物的副作用，灼痛得好像在被一群火蟻攻擊。又有些時候，全身打冷戰，手腳坐立不安。

走在時光的遂道裏，回憶那段化療的日子，由不得想到上帝的應許﹕「你的日子如何，你的力量也必如何。」

病後的第一個聖誕節是坐在輪椅裏，第二個聖誕節頭髮已經長了一寸長，而剛剛過的第三個聖誕節，我是和曉士頓中國教會午堂詩班的弟兄姐妹們一起唱禶美詩度過的。雖然我的腳趾還是麻木，但是進步了很多，不再有刺痛感，獻詩的時候，可以站得住、站得久；口乾和頭痛的後遺症也大有進步。

參加詩班以後，又開始學彈鋼琴，從感恩節之前到現在，已經學了三個月了。和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弟弟妹妹們，都覺得不可思議，因為我向來是沒有音樂細胞的。我的丈夫常常說我像個新生的孩子。感謝上帝，祂以恩典為年歲的冠冕，使我的路徑都滴下脂油。

今天風特別大，又有小雨，咖啡店廣場邊的蘆葦在風雨中搖晃，似乎被雨水的重量壓的直不起腰來，搖搖欲墜；卻又在瞬息間趁勢而起。風越大，舞姿越狂，那股既柔又狂的勁道，使我神往，願與蘆葦在雨中共舞，越舞就越能悟出那寒風的節奏，那雨中的音響，那踏在腳下大地的脈搏。

上帝，我感謝你！壓傷的蘆葦，你不折斷；將殘的燈火，你不吹滅。你又賜給我靈性，使我在走在人生道上，不灰心，不喪膽，且要著意過今生。

01.30.2008
(原文曾刊在甘泉雙月刊 Spring 2008，蒙作者允許在此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