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約瑟

自從我把《與癌共舞》貼到新浪微博的雜談吧上,僅僅一個星期內,這篇文章竟然被網友閱讀了六萬多次。我那原本寂寂無聞的微博霎時間變得攘來熙往,熱鬧非凡。突如其來至身于語笑喧呼的熙攘網海,使得五年來避囂習靜蝸居家中養病的我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讀者們親切的鼓勵和安慰令人倍感溫暖,讀者們傾訴的肺腑之言觸人心弦。最令人欣慰的是得知這篇文章説明了一些讀者重拾信心和力量,跨越了他們的人生荊棘寒途。

"你今天又説明了一隻小羊,在迷失在信仰的路上的時候,你讓我領略了信仰的真諦,我的心再次被神觸摸。謝謝你。"在微博的評論欄中讀到這深銘肺腑的動人留言,我禁不住熱淚盈眶,心潮澎湃。我想對這位遠在太平洋彼岸的讀者說:"謝謝你,你是上帝賜予我的超絕非凡嶄新生命中的一個真實的見證。"
在來自讀者和親朋好友的眾多讀後感信件和電話交談中,大家也向我提出了一些他們感興趣的問題。為了滿足讀者們的要求,幾天來我把這些提問整理出來,以問答的形式寫下了此文。

問:什麼原因促使你寫出了這篇《與癌共舞》的文章?

答:最初是應邀為一個本地的雜誌徵文比賽而寫。因身體虛弱,大部份時間是躺在起居室的長沙發上在iPad上寫的。初動筆時想到在中國大陸每年新發癌症病例有三百五十萬人,其中每年有二百五十萬人撒手人間,平均每八個人之中就有一人死于癌症,這種趨勢還在繼續攀升。這是一個沉默無聲的巨大群體,他們大都沒有太多的時間和精力去拿起筆來寫下他們的人生感歎就撒手人間了。如果能把我這五年來與癌共舞所學習到的功課寫下來,哪怕他們之中只有一個人可以讀到,從中受益,在心靈上得到鼓勵、安慰與寄託,那也是值得做的一件好事情。

五月初把這篇文章寄去那家雜誌的同時,也把它貼到微博上。接下來的就是一個夢幻似的奇異之旅,躺在沙發上的我在短短的一星期內竟與六萬多讀者在新浪微博中相會。每天看到點讀的次數直線上升,我的心靈就會一次次被震憾,眼晴一次次地濕潤。目前因為那家雜誌徵文的期限還沒有結束,我無從瞭解到雜誌編緝對我的投稿的評價。但我心已非常明瞭,六萬多讀者對這篇文章的肯定已遠遠超出了我寫此文的初願和期待。我欣喜地看到,躺在沙發上的只是我倒下的帶病身軀,勃然上升的卻是持續増加的摸觸靈魂的點擊。

問:能介紹一下你所參加的腎癌標靶新藥試驗其他病患者的醫療效果嗎?

答:我被告知——在所有參加我們這個腎癌標靶新藥的患者中,百分之七十的病人對此新藥有所反應。而在這百分之七十有反應的病人中,只有百分之三十病患者的腫瘤有所抑制和縮小。使用這種標靶新藥病患者的平均延長壽命時間是一年。
問:你的醫生有沒有對你解釋為什麼你在參加腎癌標靶新藥試驗的患病者中名列百分之一的前列,是屬於收到最好的療效,活得最久的極少數幸運病人之一?
答:沒有。我想從醫學的角度是無法解釋出來的。要想得到真正的答案,那得去詢問一下我的好友"拉撒路"和創造天地萬物的上帝了。(請參看《與癌共舞》一文中有關我與拉撒路的描述)

問:在你從懼怕死亡的低谷走出來之前,你曾服用過治療憂鬱症的藥物嗎? 

答: 差一點去服用,但最終沒有用那些藥物。在我就醫的腫瘤醫院內有一個"社會部"。 這個部門是為説明病患者處理一些行政上的事務而設立的。也許是我的腫癌主治醫生把我當時精神低落到幾乎崩潰的狀況通知了這個部門,記得那一陣子毎次我去醫院複查,一位在社會部工作的凱斯林女士總是會出現在我的身邊。在凱斯林女士的一再遊說下,我被她連拉帶扯地拖進了一位心理醫生的診室。我被這位心理醫生診斷為患有憂鬱症,她給我開了兩種醫治憂鬱症的處方。

在從醫院回家的路上,我發現自已站在一個十字路口上。我必須做出自巳的選擇:依賴藥物去控制我的憂鬱症,或祈求上帝賜予我力量和平安。那是一個心靈裡廝殺激烈的爭戰,我最終選擇了後者。拉撒路死而復活的聖經章節,變成了活的泉水,醫治了我心靈裡的創傷,把我從終日血淚盈襟,殘絲斷魂的逆境中解脫出來。

注:假如讀者的親屬家人患有憂鬱症,建議應積極地尋找心理醫生或其他專業醫護人員的醫治和説明,切不可完全以我為例,因為每個人患憂鬱症的程度是不同的。

問:你的家人是如何與你一起面對你每三個月一次延續生命的"生日"的?

答:我是一個幸運兒。在與癌共舞的五年中,我一直被家人的愛所環繚擁抱。實際上在精神上遭受壓力最大的並不是面臨死亡的癌症患者本人,而是患病者周圍最親近的親人。 他們毎天要承受的即將失去親人的痛苦是無法用言語表達出來的。內子以她堅強的信心默然地陪伴著我,獨自一人支撐著家庭的裡裡外外。三個孩子時常從他們大學繁重的學業中抽空回家看望我。我在三個孩子面前從不違避談論死亡。他們也從我每三個月一次延續生命的"生日"中逐漸地成長,學習到如何去面對父親無法預測的"生日", 如何不受情緒上的干擾集中精力去讀好每一門選修的課程。

在美國的大學畢業典禮可是一件盛事。畢業生的闔家大小、男女老少親朋好友,都會踴躍參加畢業典禮,親眼目睹見證年輕人即將踏入社會的這一人生重要的里程碑。兩個兒子下個月將從加州聖地牙哥大學畢業,而那時我卻只能靜靜地躺在家中起居室的長沙發上,閉目想像他們把學帽扔向空中的那一瞬間群情沸騰的場面。在我心目中,他們在畢業典禮上將要領取到的不僅僅是一紙學士證書,他們將要領取的是一顆"往下紮根,向上結果"的種子。(以賽亞書 37:31) 這是一粒具有強大生命力的種子。這粒種子經歷、承受了磨煉,將無畏乾旱水澇,堅實地紮根于土壤。它將茁壯地發芽生長,結出豐碩的生命之果。

問:這五年來你在飲食上有什麼特別的關注嗎?

答:平時吃的都是些簡單的粗茶淡飯。我喜歡喝蔬菜汁,經常把胡蘿蔔、芹菜、紅菜頭、檸檬一起放進打汁機裡榨出汁來喝。我家後院有棵檸檬樹,一年四季果實累累,我每天都會到這棵樹下擷取新鮮的檸檬來泡水喝。聽說檸檬可以促進人的鹼性體質,從而増強免疫力去抑制癌細胞的發展。

問:克服了對死亡的恐懼之後,你現在還會有潸然落淚的時候嗎?

答:我不是一個生性剛強、有淚不輕彈的錚諍鐵漢。相反,我從小個性比較敏感,處事待人時有點多愁善感。這種個性在與癌共舞的五個春秋中莫見乎隱,莫顯乎微。實話實說,既使克服了對死亡的恐懼,我還會常常流淚。
每次送別看望我的三個孩子回校園,止步于家門口與他們擁抱道別時,我會流淚。當夜靜人稀,在璀璨的星光下,與內子在後院依肩而坐,纏綿繾綣,我會流淚。淸晨漫步于後院的山坡,沉浸在上帝創造的絕佳自然作品: 帶著露水的粉紅玫瑰,無名的野黃花,靜靜地覆蓋在山坡上綻蕊滿園的"爬地虎",我會流淚。送別飛越太平洋,橫跨北美大陸來看望我的親朋好友,我會流淚。在微博的評論欄中讀到網友們閱讀《與癌共舞》後的深銘肺腑動人留言,我會流淚。

截然不同于自怨自哀、終日血淚盈襟的哭泣,這是親情、感恩的淚水。這是傾心吐膽的淚水。這是洋溢著愛的淚水。在淚水中,我沐浴著上帝垂憐的恩澤。在淚水中,我的信心愈加堅強。

問:在與家人談論你的病情時,還有其它的話題可以與大家分享共勉嗎?

答:前不久得知我的癌症擴散到肺部後,內子在與我一次促膝談心中流露出她的一個心願——她希望我們的三個孩子在我們撒手人間之後,會在他們的心裡紀念著自已的父母,而不是在形式上去墓地祭拜我們。

內子的這番話讓我想起十二年前我曾經在南加州的玫瑰崗墓園買過兩塊墓地。玫瑰崗墓地,顧名思義,坐落在南加州風景優美的玫瑰崗山上(Rose Hill)。墓地林茂葉繁,花草爭芳吐豔。雖然從沒有親自去考查過,據說我十二年前買的那兩塊墓地位於玫瑰崗山上的一處高地,居高臨下,縱覽群山翠色,風景這邊獨好。

內子近來談話中流露出她的心願讓我開始重新思考這兩塊在我腦海裡己淡忘了的墓地。我真的需要長眠在這風景優美,縱覽群山翠色的玫瑰崗山上嗎?

想得到答案,我又重讀了聖經裡那段著名的耶穌使拉撒路從死裡復活的記述。

在墓洞裡已死了四天的拉撒路"手腳裏著布,臉上包著手巾。"(約11:44)在耶穌的一聲呼叫下:"拉撒路出來!"(約11:43)他從死亡中復活,身上的捆綁被解開,從墓洞裡走了出來。拉撒路從穴洞裡走出來之後不久出席了逾越節前的一個宴會。在這宴會席上他與耶穌同桌吃飯。"有許多猶太人知道耶穌在那裡,就來了,不但是為了耶穌的緣故也是為了看祂從死裡復活的拉撒路。"(約12:9) 拉撒路安靜地坐在賓客盈門的宴會桌前吃自已的飯。"因有好些猶太人為了拉撒路的緣故,回去信了耶穌。" (約12:11)

從墓洞裡走出來的拉撒路,在基督教二千多年的歷史中成為膾炙人口的一個見證。拉撒路出現在逾越節前的宴會上是一個活的見證。他不用開口講話,不費一句口舌,就使得在宴會上眾多疑心重重的猶太人心服口服地信了耶穌。至於拉撒路後來死去葬在哪兒,聖經裡沒有提起,我也無從去盤根問底。但不容質疑的是二千多年來拉撒路一直活在人們的心裡。他給人類的精神世界留下了一個無法估價的寶藏。他帶給人們希望、信心和平安,特別是像我這種身處逆境,身患末期癌症的病人,他帶領我從懼怕死亡的幽谷裡走出來。他説明我重拾、堅固了我的信心。

重讀聖經裡這段有關拉撒路的記錄,我得到了答案。二千多年來受益于拉撒路奇異見證的人們,包括我這個癌症末期患者,從未到拉撒路的墓前去祭拜追悼他。人們甚至大都不曉得他究竟被埋在哪兒。但他永遠活在人們的心裡。

這不正是內子的心願嗎? 下個月孩子們回家團聚時,我計畫開一個家庭會。我將會在這個家庭會上提議,把在玫瑰崗山上的那兩塊墓地賣掉,賣出後收回的錢讓三個孩子去決定捐獻給需要幫助的人。至於我們的骨灰的安葬,我們將在會議上商討一個更加有意義的方式。這舉動聽起來似乎不合情理:一個走到人生盡頭的人和他的家人竟要賣掉為他長眠而準備的縱覽群山翠色的墓地。但我相信,當我撒手人間時,我會站在比玫瑰崗山更高、更美的天上向他們揮手遙望,給他們獻上父親的祝福。這樣去做,他們也一定會在心裡紀念他們的父親,一了內子的心願。